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板泉镇政府 禚彦辰
汇报着我这一年的工作。“除了感谢诸位前辈的关怀与支持，我还要感谢一个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特殊的树，是你们让我有了再次奔跑的勇气”……读着读着，我想起珍藏在办公桌上的那张相片，那次出游，那段不可磨灭的回忆……
提前一年毕业的欣喜被入职前的担忧笼罩，我幸运地通过省选调生考试，成为在基层服务的万千螺丝钉中的一员，这份职业很光荣，任务也很艰巨，身为“三门干部”是否能够脱胎换骨，将自己十余年的理论知识转化为脱贫攻坚的力量还不得而知。在居家隔离的三个多月间，我读得最多的便是那本《徐霞客游记》，它不仅能使我在无法出门的现状中神游太虚，还能让我在山水之美中暂时缓解压力。那篇《游黄山日记》更是被我翻阅数次，“泉光云气，缭绕衣裾”的黄山风光让我魂牵梦绕，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无一不令我向往，我暗暗与自己定下承诺，如果今年能够解除疫情隔离，一定前往黄山，真正领略“朝阳霁色，鲜映层发，令人狂叫欲舞”的盛景。
七月时，经过全国人民的努力，国内疫情已经得到阶段性缓解，我也可以作为一名选调生，走向工作岗位，走进乡村。繁琐又实际的工作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纸上谈兵远无法改善乡亲们真实存在的困境，从踌躇满志到焦头烂额，我渐渐迷失了方向。再次拿起那本已卷边的《徐霞客游记》时，已是“十一”长假，经过大半天的抢修，村子终于在天黑前重新亮起灯光，我也稍微放下心来。重读那句“而大石磊落，奔流乱注，远近群峰环拱”让我忽然想起，居家隔离时被封闭的是身躯，精神尚可以和先贤共游仙山，而现在，我被连连的困难所牵绊，何不趁这个机会给心灵放个假？说不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秘钥。于是，在忙碌完手头的工作之后，我做好防护措施，前往黄山。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在火车上，我始终回想起这句话。闻名如徐霞客，都给予黄山极高的评价，“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想起这些，不禁令我心潮澎湃。但是等到真正到达群山脚下，才知道读过万卷书，看过万余次网络上的图片，不真正亲自登临，那些文章、图片只是一种概念、一种幻梦。正如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有亲身体验，那些梦里才有的险峰怪石才更加刻骨铭心，就像选调的工作，在真正下乡之前，我研究过无数前辈的案例，设想过无数次和乡亲们相处的场景，但只有亲身参与过，和村民们一起为被狂风暴雨压倒的小麦担忧过，为数百亩无法找到市场的莴苣揪心过，才真正算在村子里扎住根，在岗位上留过痕。
我在途中碰到了老周，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农民，有着和我工作之地村民一样淳朴的脸和布满裂痕的双手，眼睛里没有迟暮之年的昏黄浑浊，是亮晶晶的。他说，就算八十岁、九十岁，也要爬过黄山。我与他同行，就像往日与村民们相邀，前往田间地头观察即将丰收的水稻。老周很健谈，和我说起他们村庄里由专家介绍的新型果树，在今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还有家家户户门前硬化的水泥地和夜晚亮起的路灯。他们村在前年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大学生，下乡第一天就在田里摔了个大跟头，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在第三天就为他们请来了专家教授，才有了今天如蜜的生活……我默默地想着，等到一年之后，两年之后，是否也可以和这位前辈一样，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成为他们亲切提起的“小书记”……这样想着，黄山已近在眼前了。
还未及入山，云海已将我们围绕，因为听说过嫘祖放养凤凰的神话，我和老周决定先前往凤凰源。拾级而上，就见碧水拥着翠竹袅袅而来，奇峰秀出，乱石嶙峋，凤凰峰就在眼前，流光溢彩地与溪顾盼，“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我念着旧诗，和老周一起走入云海深处。
考虑到老周的年龄，我和他商量着坐缆车登山，但他坚持要自己登山。“虽然我看上去年龄大，但是硬朗得很呢，小书记联系了医院，给我们这些老骨头免费检查了个遍，啥事没有。小伙子，咱俩可以比比，看谁先爬到光明顶。”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让我肃然起敬，望着远处烟笼雾罩的光明顶，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书记”让我肃然起敬。天色渐亮，已近中午，围绕着群山的云雾却未散去，穿过白鹅岭，跨过始信峰，老周说起从小听到的歌谣，“到了始信峰，方信黄山天下奇”，“不到始信峰，不见黄山松”，雾气裹挟着群云，铺天盖日地笼罩着满山的迎客松，整座峰更似一幅水墨山水之画，氤氲着薄薄墨痕，蔓延着向更远方流淌。
我和老周在蒙蒙细雨中互相搀扶着向前，傍晚时分攀上光明顶，在峭壁的边缘，鬼斧神工般劈出缓缓西沉的落阳，我们一时看呆了，坐在嶙峋怪石上看到天黑，便寻旅店住下，次日再攀莲花峰。
晚饭时节，老周就着烈酒，给我讲小时候和父亲打柴捕鱼的苦日子，滴水成冰的严冬里穿的依旧是单衣草鞋，小脚趾头都冻掉了一个。他猛地喝尽了杯中的白酒，陶醉地说，“你看，现在什么都好了，买化肥都有补贴，政府免费给我们小羊羔，养到年下就是几万块的收入……什么时候你去我家坐坐，冰箱、洗衣机、空调、电脑，还有什么网和投影仪，什么都有，都有……”老周喝得醉了，满脸红光地念叨着“盼头久着呢”的日子，满意地睡了。在灯下，我想着工作了几个月的村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是的，我想这些家人们了。正如老周居住的小山村随着“小书记”的到来发生了巨变，那么我呢？我是否也能在三年之内，把蓝图一一兑现。这样想着，我也睡着了，在梦里，我和村民们齐心协力，垒起水坝，盖好楼房，一起同游，大笑着畅谈大好河山……
次日我和老周很早起床，准备攀上黄山最高的莲花峰，也是最有挑战性的一座山峰，想要登顶，需要有足够的耐力与勇气。我准备好两人的储备物品，山路上天气突变也是常有，我们听取了旅店老板的建议准备好雨具，避免一阵风雨被淋成落汤鸡。
莲花峰之险果然是是名不虚传，但沿途的景致却是旁处不可得的。我们从几近刀劈的山脊线上越过，又霎时进入幽深逼仄的谷底，正可谓“一山放过一山拦”。在还有两百米就可以登顶的时候，云雾从山谷里涌起，汇聚成大片积雨云，风起云涌间成了骤雨。烈风呼啸着从谷口吹来，发出尖厉的呼啸声，裹挟着雨珠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这样的风雨交加中，已有不少游客选择下山，我抓住石阶旁的小树，大声叫着老周的名字，劝他随着人群下山，我们明天再次登山。老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远方摇了摇头。随着手指的方向，我看到莲花峰顶正有一棵苍劲的迎客松，迎着风雨，气定神闲地站稳脚跟。
在迎客松的鼓舞之下，我们这些未走的游人继续向峰顶攀爬，短短的两百米山路让我们花费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站在迎客松屹立的位置，远观滚滚翻涌的云潮雾影，似乎风雨都已被我们踩在脚下。风云变幻的峰顶在霎时间突变了颜色，阳光从云翳间挣扎出来，迸出万道霞光。云雾与光路纠缠着，一时间霞光占了上风，光彩熠熠地笔直挥洒而下；又一时间云雾小胜，弥漫着无边水汽蒸腾而上……“回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真是黄山绝胜处”，徐霞客登上峰顶之时，是否也是此心境，是否那日也有狂风骤雨，偶遇玉减香消的海棠蔷薇，而又流连于威武不移的迎客松……
这次黄山之行，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天下无二的风光胜景，更有着坚持与勇气对我的考验。如果我在风雨之时选择下山，就算次日折返，也无法领略到云日相争的罕见奇观；老周惊人的体力与强大的精神感染着我，让我一介青年对古稀老人倍感敬意。最重要的是，让我知道在遥远的小山村，有人比我更早地跋涉于乡村振兴之路，并已经获得了成功。在峰顶，我与老周相邀，等到明年此时，一定要再次同游黄山，我带上所有的村民，他带上可敬的“小书记”，再攀莲花峰，再赏这绝美风光，再谈乡村新话！照片里，老周站立在迎客松旁，同样苍老的年龄，却有着同样坚韧的信念，一同为我加油鼓劲。我坚信，明年那日，莲花峰顶，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