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调生诞生记

“定向选调也没那么特殊，还是跟公招的一样，大家做的事情也差不多。”

“我们单位招录选调生是从这两年才开始的，整体都是年轻人，总之一步步往上‘爬’吧！”

“我们当时考进这个县的9人中，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职级或职务得到晋升。”

……

在对定向选调生、中央选调生、非定向选调生这三种选调生的随机采访中，上述不同类型的选调生分别对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说。

何为选调生？一些地方组织部门在采访中解释，选调生是各地有计划地从高等院校选调品学兼优的应届大学本科及其以上学历的毕业生到机关工作，作为党政领导干部后备人选的群体简称。其中，包含中央部委面向名校招录的中央选调生，以及省委组织部面向名牌重点高校或名牌重点高校一些特定专业所招录的定向选调生（一些地方也称紧缺专业选调生），此外还包括各级组织部门从高等院校选调到基层工作的非定向选调生。

这三类选调生虽各有不同，但同为应届毕业生，且在划定的人群中进行竞争，相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公考，竞争压力更小。这类人才由于经过组织部门的挑选和严格审核，作为当地的后备干部培养，往往被外界视为公务员中的VIP。

事实上到底如何呢？在一些专业人士看来并非如此。从选调生制度的发展来看，曾经的确有过政策红利期，但随着选调生制度与公务员制度接轨，这类红利可能变得不再突出。一些干部认为，选调生的前景并不在其特殊的公务员身份，而在于其工作上的表现，就像采访中一名选调生所说，“要做好脚踩黄泥、扎根基层的思想准备，才能走得更远。”

选调生的前世今生

公开资料显示，选调生工作可以追溯到1965年。当时，被称为“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选调生非常受重视。该项制度在60年代末沉寂一段时间后，又在80年代开始重启。当时中组部下发文件《关于选调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到基层培养锻炼的通知》，标志着选调生政策的全面恢复。

根据某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王启斌介绍，最早“选调”二字主要就是指选出具有才干的人并直接调到机关工作，不像现在这样要经过统一的招录考试。所以当时主要采取由学校派遣、接收单位培养管理、组织部门跟踪了解为主的“自然分配、跟踪管理”方式，以及由组织部门直接分配工作和培养管理为辅的“直接选调、重点培养”方式。

在这些出现最早的一批选调生中，一些人已成长为省部级干部，比如副部级官员江凌。现任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的江凌，1981年到惠阳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中文专业学习。大学毕业后，他被学校推荐为选调生，由广东省委组织部安排到东莞县石龙镇锻炼，此后他长期在广东东莞任职，曾被破格提拔。在广东多地任职后，江凌北上河南。

此后选调生工作在一些省份陆续开展，主要采取“直接选调、重点培养、跟踪考察、优胜劣汰、滚动管理”的办法。比如，山东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都是全国最早开展选调生工作的省份之一，后者也是持续力度最大的省份之一。

2018年是选调生工作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年。习近平总书记对加强改进选调生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中央组织部先后以文件和座谈会形式进行部署。紧接着，《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选调生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出台，这也成为近年来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开展选调工作的指导文件。

此后，各省主要面向985和211重点院校和本省重点学校应届毕业的优秀党员、学生干部进行选调，选调生直接前往乡镇任职，到村工作。比如，数据显示，四川省在2018年的紧缺专业选调生招录中，90%以上的选调生获得过国家和学校奖学金，且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校级学生会、团委或者研究生会有过任职。

当时四川省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介绍，“挑选优秀年轻干部，第一条就是看是否对党忠诚。”在选调过程中，政治标准被放在首要突出位置，确保选到政治过硬的好苗子。此外，对2018年以后新录用的选调生，原则上在5年内实现基层锻炼全覆盖。

对标《意见》，青海省委组织部结合省情实际，赴多个省市调研，修订形成《青海省选调生管理办法（试行）》，不仅严把选调生“入口关”，突出政治素质考察，还实施“昆仑英才·党政新苗”计划，保障选调生队伍整体素质较好、专业能力较强、知识结构更加多元化。

驻村工作让不少选调生都经历了训练群众工作能力的历练过程，从旁观发展的理想者转变为投身一线的实践者，他们既要面临跨专业带来的压力，也需适应基层事务纷繁复杂的快节奏。

比如，从西北工业大学博士毕业的杨白凤于2018年作为选调生，赴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发改局挂职任副主任，兼任新华路街道办农兴村村支书助理。在她看来，一些过去看来“高大上”的文件语言逐渐变得清晰可懂，自己考虑问题时也有了更多的群众视角。

“在选调生政策的不断完善中，这项工作也逐步规范化和制度化。”王启斌指出，值得注意的是，现在的选调生是作为领导干部后备力量培养的公务员，从录用到管理等相关程序都与现行的党政干部管理制度和公务员法相适应和衔接。这也意味着，选调生在提拔使用上，按照现行干部提拔程序和要求进行，并没有什么优先权，也没有什么“省上统管”这种说法。

各省招录哪家强？

选调生政策具体到了各省份是如何执行的？今年7月前，全国多地都发出了选拔录用选调生公告。在全国最早开展选调生工作的山东省，2024年计划分两批选调1640名全日制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应届优秀毕业生。

第一批主要是面向名校的定向选调，比如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清华大学、中央财经大学等17所高校毕业生。这部分选调生在该省被称为专额定向。第二批则是面向国内外部分高校及相关专业毕业生实施定向选调和面向全国普通高校及国家承认学历的海外高校毕业生实施的常规选调。

梳理山东省近年来的数据可以看出，该省的选调生招考数量正逐年增加，2023年招考1630名选调生，其中包括专额定向、定向、常规这三种类型，2022年招考包含定向和常规选调生共898名，随着机构改革，招考选调生的数量越来越多。

作为选调生招录规模最大的省份之一，江苏省也是公务员考试竞争较激烈的省份。2024年，江苏省计划招录1170名选调生，其中面向县级以上机关职位的定向选调生（即名校优生选调）600人。优先选调经济金融、信息技术、智能制造、城乡建设、社会治理、生态环境、公共卫生等大类紧缺专业人才。

相比山东，江苏省2023年和2022年的选调人数与2024年持平，总体呈现出稳步上升趋势。2023年为1139人，其中选调569名名校优生到县级以上机关工作，570人到乡镇（街道）工作。2022年为1100人，600人为名校优生，500人为应届优秀毕业生。

与江苏毗邻的浙江省，作为长三角地区经济大省，一直处在高质量发展前列。由于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加之浙江的开放性与包容性，该省每年都是选调生考试中的热门之地。从数据来看，浙江省在2024年共计划选调1014名应届毕业生，分为常规选调和定向紧缺专业选调，前者795名，后者219名。

这一数据，在2023年是1005 人，其中常规选调787名和定向紧缺专业选调218名。2022年是914人，其中常规选调836名和定向紧缺专业选调78名。从近三年的数据来看，浙江选调生招录人数也呈现出平缓上升趋势。

在改革领域同样是优等生的广东省一直求贤若渴，在多省“抢人大战”中排名前列，其中选调生需求数量也一直保持高位。广东省历年选调生人数呈现出一定的波动，但总体上呈现增长趋势。2024年，该省计划选调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2441名，2023年为2446名，2022年为1993名。

除了选录数据的逐年上升，从培养方案上来看，上述各省份也各有差异，比如到基层历练的时间各不相同。山东省在选拔录用公告中就明确指出，选调生录用后，统一到基层锻炼2年，优先安排到乡村振兴示范村或第一书记帮包村工作。其中，市级及以下选调生到村任职2年；省直机关选调生到村任职1年后，再到乡镇（街道）锻炼1年。

在山东，定向选调生锻炼期满后，返回选调单位工作，本人自愿留在基层工作的，安排留在县乡基层工作。对在县乡工作的选调生，基层锻炼期满表现优秀的，及时安排担任乡镇（街道）、县（市、区）直部门中层正职，并在县乡换届、日常补充调整时，注重将表现优秀的选调生选拔进县乡党政领导班子。对于定向博士选调生，当其工作满4年后，表现优秀、成绩突出的，可提拔到副处级领导岗位，在省内统筹安排。

根据相关政策规定，在四川，优秀大学毕业生被录用后原则上安排到有编制空缺的乡镇机关工作，在乡镇的最低服务年限为5年。江苏省选调生在机关职位的试用期满后，会被安排到基层一线锻炼不少于2年，而乡镇（街道）职位选调人选在乡镇（街道）工作不少于3年，其间在村锻炼不少于2年。

而在广东省，省直单位录用的选调生试用期满考核合格后，将安排到基层锻炼2年。其中，包括先到村任职1年，再到广东省沿海经济带东西两翼地区和北部生态发展区本系统的县直单位工作1年。对于其他选调生，则在录用后直接安排到村任职2年进行基层锻炼。完成基层锻炼后返回选调机关工作。

对此，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马亮指出，选调生制度作为党政后备干部选拔的“源头工程”，为青年人才提供了进入体制的渠道。一般来说，本科生、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在录用后会分别被安排至科员、副主任科员和主任科员等非领导干部岗位。

从招录到晋升，要经过几道坎？

选调生又是怎么被招录的？王启斌介绍，不同的省份都有相似的程序，以及一些不同之处。一般来说，常规选调程序包括八个环节，即学校推荐、网上报名、资格初审、笔试、面试、初定人选、体检和考察、公示和录用。

“在学校推荐这块，我校是没有名额限制的。”一名重点大学某学院党委副书记告诉记者，该学院每年能考上选调生的人数并不多，整个学院大概只有四五人，选调生整体的竞争还是比较激烈。

而有些省份虽然对于学校推荐数量没有限制，但对于学校招录人数有所限制，例如江苏名校优选，面向部分名校选调430人，每校一般不超过30人。

在个别省份，省内部分高校会被分配到一些定向名额。比如，在福建师范大学，2024 年选调生分配名额为39名，其中党政类33名，法院类3名，检察院类3名。学校按选拔计划数1∶10的比例，根据男女合理比例、山区沿海合适比例、学院的推荐意见、毕业生的综合素质等方面对全校人选进行整体选拔，初步确定拟推荐参加考试的人选名单并报省委组织部复核。

无论限制名额与否，获得推荐只是一块敲门砖。要顺利进入选调生队伍，还得通过笔试和面试。据非定向选调生董亮回忆，笔试就考两门，行测和申论，考试时间180分钟，分值150分。有的省份考试时间为120分钟，分值100分。

面试的满分一般为100分，在内容和合格分方面，不同的省份各不相同。比如，北京市今年明确表明，定向选调面试采用半结构化面试的方法，在传统结构化面试的基础上，面试考官可根据情况追加提问。此外，许多省份还在普通结构化的基础上增加了结构化小组这一考察形式。

在对选调生的考察上，某县委组织部干部张力介绍，为多方位了解考察对象的政治素质、道德品质、能力素质、心理素质、学习和工作表现，以及是否需要回避等方面的情况，目前的考察方式一般包括向身边老师同学深入了解，严查人事档案和入党材料，征求学校、户籍地公安机关、社会信用中心意见。在民主测评上，主要研判选调生的政治忠诚、政治定力、政治担当、政治能力、政治自律等情况。

不过，在大多数选调生看来，通过招录只是迈进了体制内的第一道门槛，重点是未来的上升空间。在一名从事多年组织工作的老干部看来，比起“70后”“80后”，如今随着选调生招录人数的上升，“90后”选调生的上升空间或有差距。

曾有专业人士分析指出，“80后”选调生的成长轨迹基本呈现出以下路径：乡镇一般干部—乡镇副职职级—乡镇党政副职、县直单位副职、市直单位副科长—乡镇党政正职、县直单位正职、市直单位科长。在此基础上，还有少数人继续上升：区县党政副职、市直单位副职—县党政一把手、市直单位正职。其间，伴随着多次的抽调和轮岗，以及援建交流。

如今，随着“90后”“00后”选调生不断涌入体制内，名校生的身影在基层并不少见。“而往上的通道较为固定，这让‘进步’变得迟缓。”上述老干部说，那些所谓能被破格提拔的年轻干部只是少数。

“尽管选调生会被外界高看一眼，但不管是哪种选调生，都需要贴近基层，融入基层，扎根基层，未来从基层走出来的机会才更多。”张力说。（文中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